1,加拿大约克大学政治学教授保罗?埃文斯(Paul Evans)研究了10多年费正清,所著《费正清看中国》(John King Fairbank and the American understanding
of modern China)是研究费正清的最有代表性的著作。作者充分肯定费正清的重要作用的同时,对他的评价还基于这样一个基本的看法:费正清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思想家,他对中国的认识和立场不是一成不变的,他的有关论述有时甚至是摸棱两可的。无论把费正清作为历史学家看待,还是把他作为政策问题专家看待,其最重要的贡献都不在于他提出了哪些具体的学术思想和哪些具体策略上的意见,而是在于他所探索的课题和开拓的事业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影响。作者认为,费正清所做出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要了解并改善中美之间存在的文化冲突。在他看来,影响中美关系的种种因素中关键是中美两国所具有的完全不同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他主张用经济、政治和文化的竞争来取代军事上的敌视和对抗,并希望这两个国家和它们所代表的文化能够共存。
对于埃文斯的看法,本文认为有待商榷。其实,费正清所做的研究的价值并不在于仅仅具有在课题上具有开拓性,而恰恰是在具体的学术思想上具有相当深刻而系统的见解。例如,费正清的对华观念首次提供了思考中国问题的系统的、宏观的视角。他认为中国的现代化过程是在冲击——反应(Impact-Response)的模式中展开。西方的冲击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主要动力。他认为传统的中国的世界观是“天下观念”(the Conception of All-under-the Heaven)。这两个模式是从来没有人系统地论述过,费正清的论述为我们思考中国从天朝大国走向现代化的历程提供了宏观的视野。
2,其他一些学者攻击费正清在研究中国时具有的“西方中心主义”观念。比如保罗?柯文(Paul A. Cohen)倡导“中国中心观”,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W. Said)强调“东方批判”,德立克(Arif Dirlik主张“思想文化研究反思”,华裔学者黄宗智提出“中国研究规范认识危机论”等都是对费正清中国研究范式或直接或间接的质疑。以柯文为例,他在《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一书中全面地回顾了美国现代中国学的发展过程,批判了这一过程中占有统治地位的三种思想框架——“冲击——回应框架”,“传统与近代框架”和“帝国主义框架”。他指出,这三种框架以不同的方式使我们对19、20世纪的中国产生了一种以西方为中心的曲解。费正清提出的冲击——回应模式由于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国对西方挑战之回应上,就很容易鼓励人们把并不仅仅是,或主要并不是对西方做出回应的发展错误地解释为是对西方做出的反应。这给历史学家带来了负面影响。按照“冲击——回应”与近代化模式的思路,史家势必主要只选择那些不是促进就是阻碍“进步”、“发展”与“近代化”的历史侧面。费正清的研究范式有明显的弱点即:受渊源于西方的关于历史理应如何发展之假设的制约,以及同样渊源于西方的关于历史为何按此发展或不按此发展的一些固有问题的制约。正如一切带有明显的目的论倾向的取向那样,它们从根本上说都是一种循环推理,因为它们最后在庞大复杂的历史现实中所发现的现象恰恰就是它们一开始就要寻找的对象 。
第一,费正清并没有力图要建立关于中国历史的基本学术理论,他甚至厌恶抽象的理论。在他的自传中,他曾经提及“通过研究中国以期拯救美国(the salvage of America through Chinese studies)”的教学目的 。从费正清开创的美国的中国学的实践而言,他的研究具有很强的现实服务性,他本人也和中国几朝政治势力保持紧密的联系。在他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到基辛格的影子。因此,费正清的研究上承传教士般的“使命感”,下启策论者的政策意识,改变了欧洲以法国“汉学”(Sinology)为代表、强调中国文化本体地位的传统,开创了地区研究中的“中国学”(Chinese Studies),中国成了“研究和制订对策的对象”。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历史研究并不是他的出发点,那么他的“朝贡体制”论则不具有为中国数千年外交史定下基调的地位。它只是费正清研究中国的一个副产品。之所以被奉为圭臬,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缺乏对自身的独立思考。
二十世纪西方最伟大的哲学家或思想家之一的卡尔?波普尔(Karl R. Popper)。其发人深省的“开放社会”观,其从证伪主义对科学的解释,以及他对所谓“历史决定论”的批判,无疑具有相当高的人类理性价值。波普尔对所谓“历史决定论”进行的批判,对于分析中国为什么“特殊”具有相当的启发意义。首先,费正清以西方历史发展具有普遍性为前提,才提出中国的现代化在西方的冲击下才能展开,这是典型的 “历史决定论”(Historicism)。波普尔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方法。“我说的‘历史决定论’是探讨社会科学的一种方法它假定历史预测是社会科学的主要目的,并且假定可以通过发现隐藏在历史演变下面的‘节律’或‘模式’,‘规律’或‘倾向’来达到这个目的” 。